那?个木盒中所放置的玉佩,通体莹润,是成色极好的一块羊脂白玉。现在市面上?难寻,价值亦是不菲。
上?面刻个字,原本也没有什么问题。
可是那个字,她有点熟悉。
前不久,还被她回忆起来过。
如若不然,沈弥也是许多年不曾听见?这个字了,兴许还不能一下子?将他和往事联系上?。
她静静垂眸摩挲着那?块玉,感受着那?个字的纹路,它在手下成形。
圆。
圆满,谓之弥。
含景的名字是爸妈起的,她的名字是自己做主。
当年,她记得这个字,所以挑了“弥”字为名。
她怎么会不熟悉?
——那?是她幼时的乳名。
她还很小的时候,院长阿姨给起的。
后来回到家?,沈柏闻和符岚还是比较希望她忘记过去?的事情,所以没有再提起过,知道的人也并?不多。
范围小到屈指可数。
在看到这块玉后,她几乎是顷刻间确定?那?日她没有听错,他酒后无意间呢喃的那?一声就是她所听到的。也可以确定?她所感觉到的他的隐瞒与回避都不是错觉——他那?天刻意没有提及的玉,还有在办公室没有给她看的玉,不是无心。
可他是怎么知道的?他又是什么身份?
纹路在手中的痕迹深刻清晰。
她还记得刚才桐姨跟她说的话,说他一直忙于工作,才没有找女?朋友。
她原本信了。
现在却是动摇起来。
是很忙,可是,他今年三十有一。
会是因为工作忙碌才单身至今吗?
沈弥很突然地想起自己曾在心底种下过的一个疑惑——
他那?么喜欢她。
但?,怎么就会那?么喜欢她。
那?么深重的爱意看起来好似并?非朝夕之间便能堆起的。
而现在,她好像找到了原因的绳索。
周述凛啊周述凛。
为何?时日尚短,你却情根深种。
她将那?枚玉佩在手中握紧,感受着它的纹路硌抵手心。
……
周述凛给沈弥去?了一通电话,但?是没有打通。
他一边更衣一边让冯余去?办理出院手续。
原先是慢悠悠在这边住院养伤的人,动作凌厉如风,哪里还看得出身上?有半分伤势。
外面突然下起了大雨,刚升不久的温度再度降下,料峭寒风凛冽,打下枝头?刚长出不久的几朵小花。
沈弥出去?拿个快件,却被这场雨拦在了半路,刚刚回来,低头?在看手机里的未接电话。
听见?门打开的声音,她怔然抬眸,看着他修长的身影带着一阵湿意与寒气突然出现在视野之中。
那?件黑色大衣,肩头?已?经?被雨水打湿。
与她对视上?,他迅疾的脚步缓慢停住。
沈弥关了手机,轻咬着下唇。这个距离确实正好,很安全。
他深邃的一双眼落在了她的身上?,以往沈弥不曾过多解读,只是会被蛊到,可现在,她轻偏了下头?,似乎想读懂其中的所有深意、眼眸深处蕴藏着的所有秘密。
桐姨说她走了,周述凛没有想到在进门时会突然看见?她,脚步不由一顿。而在反应过来后,可能是担心一动就会将她吓跑,更多的是不敢动的僵然。
周述凛的嗓音仿佛在压抑着什么情绪,有些发哑:“看到了?”
沈弥还没有想清楚这件事,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要面对上?他。
她老实地点头?,可能是从他加快的脚步中发觉了什么,又解释说:“我刚刚……只是去?拿了个快件。没送上?门,去?大门口拿了下。”
周述凛的喉结有些艰涩地滚动了下,扯动了下唇角:“嗯。”
他的视线还紧锁着她,哑声询问:“那?为什么带它?”
他以为,她要带着那?个证据离开。
就跟怕他抢似的,沈弥抓紧了手里的东西。玉质温良,在掌心里还感觉得到些微凉意。
她眨了下眼:“怕你拿走证据呀。”
周述凛看着她。
沈弥举起手,展示证据:“你暗恋我多年的铁证。”
他的目光尚算平静。可衣袖之下,他手握成拳,越握越紧。
周述凛忽而笑了。他想走近她,却被她阻止:“你不要过来,就站在那?里说就好,别又想动手动脚的。”
他撩起眼皮。
动、手、动、脚。
怎么总是这样会说话?
他依了她,没再“轻举妄动”。
“撞车到现在,几十天。周述凛,你认识我多少年了?”
他看着她的眼睛,声音清浅:“二十年。”
她心中一震。
即便已?有心理准备,仍是无法淡然。
二十年。
整整二十年。
对视不住似的,她偏开了下眼。
为何?时日尚短,却情根深种。
一切都明白了。
因为他早已?独自历经?二十年岁月。
时日根本不短。
她很努力地在咽下那?股汹涌的泪意,“周述凛。”
“小谢哥哥。”轻如羽毛的声音随后淡淡飘落。
听她叫自己,周述凛刚要应,就听得了第二声。他一顿之后,归于了安静。
挺直的脊背,陷入僵硬。
她想起来得很快,猜到得也很快,都无需他进行提醒。
幼时他同母亲、外祖父母一同生活,他更喜欢以谢姓自居。
所以他在她的记忆里留下的姓氏也是母姓。
似是咚然落锤。
一切水落石出。
她的眸光轻颤。
很难以想象,原来是故人,原来,他们?相识已?久。
她到现在都记得,小谢哥哥长得很好看,他是她见?过最?漂亮的男孩子?。她从认识他开始就很喜欢他,学习完就总喜欢缠着院长阿姨让她去?找他玩。
刚回沈家?时,她还时常提到小谢哥哥。家?里有个弟弟,可她怎么看都说没有小谢哥哥好看。
在被沈家?带回家?时,她有留下谢阿姨和小谢哥哥的联系方式,当时还约定?要经?常回去?找他。可是后来,家?里人希望她能忘掉过往,刻意地不去?提及。她想回去?时,也被哄着抱着拦下。时日一长,还是失去?了联系。
记忆中的画面早已?斑驳,她对他长相的记忆也已?经?被岁月腐蚀。
沈弥盯着他的眉眼,试图从中辨认。可是确实是过去?了太多年,她认不出了。只知道,他依然是她觉得最?好看的人。她曾细致地亲过他的眉眼、喉结……
多年未见?,可他们?已?为夫妻,她连一点的陌生都不必有。
男人挺拔的身影在瞳孔中倒映清晰。
“你一直都知道吗?”
周述凛如实颔首,再无隐瞒。
沈弥忽然间懂了他之前的那?句话。
我所认识的你,会不会都是假的?
你看到的可能不够全面,但?不会是假的。
当时她并?未深思,可当时的子?弹,直到现在才正中眉心。
应该直到此刻,她对他的整个认识才算得上?是“全面”。
沈弥喃喃:“那?天你醉酒,念过一遍我的乳名。”
他轻勾了下唇,“嗯。”
爱意至深至浓,犹如烈焰滚烫沸腾,火星四溅。平日里所有的克制,在酒后还是被松解开来,再也难以抑制。她就在怀中,他漆黑如墨的眼眸凝视着她,情不自禁地便浅浅唤了一声。
是情到深处,难以自抑。
话一出口他就反应过来了。
她对这一切浑然不知,那?一声之后,还是被他笑着掩盖了过去?。
沈弥只道果然。
她没有听错。
“那?你,”她有些难以发声,“喜欢我多少年了?”
外面的雨忽然下大,顷刻间覆盖了整片天地。
雨点砸在了树枝之上?,几乎要叫枝丫倾弯。
难得一场暴雨。
周述凛神?色坦然,静静看着她,淡淡掀唇:“十几年前就查过你的信息,知道你一切安好,家?中顺利。七年前,我见?过你一面,后来关注着关注着,心思开始偏移。”
“弥弥。我确实是想抢,也确实是想同他夺。”
别的东西都无所谓,他可以忍受它们?是周亦衡的。
但?是她不行。
他生出争夺之心,也不甘放手成全。
他早就承认过,他实非良善之人。
这点,他也无所谓否认。
周述凛短暂的沉默了下,似是思考,似是斟酌。
“自年少至今,已?有多年。”
说什么她跟周亦衡认识多年,青梅竹马。
他同她认识的时间早在更久之前。
他自幼冷情冷性?,任何?事情对他而言难度都不大,也不大能牵动他的喜怒。
母亲为此担忧多时,比起他被各种夸赞的聪慧过人、心理成熟,她还是更希望他能像寻常小孩一样开心随性?。
直到那?个粉雕玉琢的小女?孩突然闯了进来。
母亲说她玉雪可爱,漂亮得让人一看就喜欢。可她却总看着他,弯着眼睛说他漂亮。
小女?孩很适合打扮,不止她的院长阿姨喜欢打扮她,他母亲也喜欢。刚搬过来的新?家?又在福利院旁边,距离很近,一来二往的,他便常在家?中看见?她。
那?日他收到了从北城查到的消息,他看见?了他的父亲在另一座城市生的儿?子?,也就是周亦衡。
与他不同,周亦衡自出生起,父亲就一直在陪伴成长,从未缺席。收到的照片上?面,便是周伏年去?接周亦衡放学回家?。
他压抑不住的冷漠暴戾。
江城是南方城市,不似北城会下雪,可那?时夏日的雨下得很大。
他没有归家?,而是跑去?了附近的一个小亭。
少时的他还不似如今,能做到情绪沉稳,哪怕是伪装温润。
那?个女?孩撑着把小花伞,说想去?看荷花有没有被雨水打落。她的院长阿姨拗不过她,带着她出来看,也因此看到了不远处凉亭里的他。
女?孩确认完荷花还在,也不回去?了,糯声求着阿姨说想在这里跟他玩,待会再跟他一起回去?。
他心里没什么波澜,只是觉得小女?孩果真娇气,买把伞还要花边,下雨天还要关注这朵那?朵花,声音听起来就很好欺负,挨不住两拳。
院长阿姨捏捏她脸,由了她去?。
而他始终没有出声,也是懒得出声。
大雨肆虐,小小的凉亭虽能避雨,雨丝却还是会从四面八方打入。
那?把他觉得幼稚的花伞突然遮住他头?顶。
视线往下一瞥,小家?伙腿短,撑得吃力。他心中轻叹一声,接过了她手中的伞把。
在这个防御力一看就不高的小女?孩面前,他的戾气按下许多。
“小谢哥哥。”
撑伞的活被接过去?,她一下子?放松下来,声音轻快,如同小百灵鸟。
其实也没有那?么多问题,他独自待在这只是在想,除了母亲和外祖父母这些生来便会爱他的人外,是不是不会有人喜欢他。
但?那?个女?孩一边往他身上?黏,一边在他无意识地问出声后,随口便回答:“不啊。我就很喜欢小谢哥哥。”
她以为他没注意,小脸悄悄在他衣服上?蹭了下,眉眼弯弯,笑得心满意足。
他忽而放松下来,学着她院长阿姨的样子?,抬手,迟疑着,在她圆圆的脸上?掐了一下。
圆圆,是脸蛋圆圆的圆圆吗?
……
周述凛唇角溢出低低的声线,“沈圆圆。你最?喜欢的那?朵荷花,你走后不久就掉落了。被我从池塘中捡回了家?。”
她忽然被激起了泪意。指尖轻动,很想投进他的怀中。
她从未想过,他会连她喜欢过的一朵花都如此珍待。
她上?次问过:“周述凛,你有多喜欢我?”
时至今日,她好像,可以得到另一个回答了。
她也终于懂了,他为什么会这样爱她。
不是时日尚浅,而是情深已?久。
那?满腔赤忱爱意,原来皆有来处。
他终于抬步过来。步伐缓慢,似是怕将胆小的幼雀惊动高飞。
周述凛骨节分明的腕骨将她带进怀中。
好在,她指尖轻颤,还是没有抗拒他。
“弥弥,所以,我是真的嫉妒他。”他喉结轻滚,涩涩吻于她的发间,“嫉妒他能与你青梅竹马,嫉妒他无需做任何?事就能有与你的婚约,只待完婚。”
她咬住唇瓣。好像能够更深地解读他的那?股妒意与针对。
从前果然,读之甚浅。
周述凛嗓音很低:“我也在想,我最?幸运的应该是,将满腔爱意奉上?,能得你一一回应。”
他确实做了不少事情,从头?到尾,将爱意悄然掩埋。
而他伸出的手,被她用力握住。
有朝一日,她也回头?看到了他,坚定?地朝他走来。
沈弥低头?捉住了他的手指。
他得之觉得幸运。
可是,那?一切,本就是他该得。
她眼中涩然,轻轻牵动嘴角,仰脸看他:“那?我最?幸运的是不是,能够接收这样一场,盛大的爱意。”
周述凛阖了下眼,俯首想要吻她,却被她避开。
他停顿了下,嘴角轻抿。
她抬头?便能看见?,他神?情有些晦然,让人生出想要拥抱的欲望。
沈弥握着那?枚玉佩,问说:“怎么突然做这个?”
“偶然得到的一块好玉。这种成色,市面上?很少见?了。”他低眸瞥过它一眼,“留个纪念。”
她嘴角轻撇,“周先生真是好多的秘密。”
是送她的东西,却还不告诉他。
他轻轻一笑,摩挲着她细嫩的手。
可要说他有心想瞒,那?份心也不重,顶多六七分,不然不会被揭开。
沈弥最?后一个问题:“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?”
他微顿了下。
在被拆穿完后,他的话比以往要少些。目光无形地描摹过她的眉眼,像是只想看她说话。
周述凛没有说。他们?虽是故人,但?也不过是儿?时玩伴。相比之下,到底还是秦雪、周亦衡和她比较相熟,也更有感情。
他和秦雪、周亦衡注定?是相对的,他不确定?在挑明之后她会选择站在哪一边,是以选择了隐瞒。
而有些话,一开始瞒下来,后面便也不好挑明了。
这些话在他心口掠过一遍,又被他压了下去?。他轻笑笑,摇头?:“都是之前的问题了。”
那?些原因,是之前的原因。
他没有忘记她所说的偏爱。
既已?确定?了她的偏爱,这些问题自然也就不再存在,无需再问。
沈弥隐约之间,可能也读懂了。
而刻着她乳名的玉佩,意外之下连带着牵出了他所有的秘密,又何?尝不能说是命中注定?的机缘。
他的长指挑起她的下颌,不再容她拒绝。
胸腔里激涌的情绪,于此时急需一个出口与压制住的神?药。
他的话格外少,吻却格外凶,可能那?些话都化在了这个吻中。
他吞咽着,阖着眼,握着她的手,将那?块玉握进她的手心。大雨倾盆,外面温度骤降,可他们?周遭温度在升。她被他抵去?了墙边。
“沈弥。”
“沈圆圆。”
这一次,他光明正大地言之于口。
是爱意刻骨,翻涌难止。
经?年的爱意,书写在了纸页上?,被她翻阅。
肌肤相贴,心脏的距离被拉到最?近,仿佛彼此感应,都在剧烈跳动着与对方相回应。
这几天养成的一个习惯,沈弥没有忘记他身上?的伤。在快要脱离掌控的时候,她残余的理智在叫停:“你出院……有和医生说吗?唔,周述凛,你乖点,你不能剧烈运动……”
他淡淡牵动了下唇角,漫不经?意。
轻点的小伤口已?经?恢复得差不多,重点的伤也养得很好,现在不成问题。
再者说。
现在就算胸口淌血,他也松不开那?只纤细的手腕。
他含住她的唇,继续侵入,声音碎在吻中,“医生没说不能。”
沈弥:“?”
医生也没说能吧?
他无心理会任何?,手臂的肌肉越绷越紧。急切地忍耐了一息,时隔多日,回到了熟悉的主卧的床。
她完全无法反抗地被压着在亲。连成一片的热度快要烧红她的颈窝。
男人骨子?里克制住的某些情愫今日似乎成倍地在叫嚣。
“桐姨跟我说你出去?时,我以为你要走。”他忽然停了一瞬,声音低低地同她说着。
直到看见?她,那?颗心才悄然落地。
他握着她的力越收越紧。
这似乎是一个脆弱到都无法触碰的点。
他的鼻尖轻碰她,哑声哄了句什么。
沈弥的热度被推到高点,她迷蒙地摇头?,咬住他肩:“不说。我想听你说。”
他几不可见?地笑了一息,任由热汗滴落,偏头?吻她鬓边,“我爱你。”
……
今日格外的久,沈弥快要被他磨到不行。
身下的被单被抓皱得不成样子?,早已?没再规规矩矩地在床上?铺平。
她眉心轻蹙起,发白的指尖泛着颤。
忽然探上?前,在他耳廓边呢喃一声低语:
“小谢哥哥。”
“快点。”
他眸中遽然一动。
难以置信、毫无准备。
……
北城这场大雨下了很久,久到地面泛起积水。
而她浑浑蒙蒙睡过去?时,好似是听不太见?雨声了。
好在,翌日是大晴天。
沈弥之前就跟他说过的,她要去?邻市出差,整个剧组要一起深入大山取景。
因为不确定?什么时候能等到想要的天气,所以归期暂时不定?。
她被闹钟叫醒时,困意依然深浓,完全是强行开机,身旁他自然也还在睡。
沈弥清醒了会儿?,侧过身去?看他,目光安静地流连在他的脸上?,唇角轻弯。深邃清冷的轮廓,谁也无法想象,他能将爱意埋藏数年。
小谢哥哥,长大以后,依然是很漂亮的。
没有长歪,可能长开之后还更盛少时。
她其实很意外。原本只知他牵动起了她的很多感情,殊不知,他们?在很小的时候就已?经?有羁绊。
沈弥轻轻去?碰他的唇,想扰他一下,但?思索之后,还是浅尝辄止。她想轻手轻脚地起身,却发现他的手强硬地横在自己腰间,不容移动。
沈弥咬住唇,漂亮的眼眸中掠过一道无奈。试了一下,却发现纹丝不动。
“……”
她快要被他折服。
周述凛醒来后,视线一扫,周遭遍寻她不得。狭长的眼眸冷淡轻眯。
最?终发现了床头?的一张便笺,冷白长指将其取过。
——出差,再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