任由郑观音如何探听,月姑姑始终不肯多言,她见状也就不再问了。
月姑姑是从前照顾她母亲的人,从她六岁被推下假山大病一场,在某个高烧的夜晚记起遥远的前生,她们已经在这惊险的宫廷相依为命多年。
她常常说,公主就像一只小鸟,没有一双足以依靠的翅膀,是无法飞向远方的。她说这话的时候郑观音正蹲下烤她从莲美人的风荷园里抓来的螃蟹,这只可怜的鸟儿穿着月姑姑缝补的衣裳,头上扎着只有一双巧手才能绾好的发鬟,等到她终于将这只金贵可怜的螃蟹烤熟,月姑姑就放下手里的针线叫她去试试衣服。
她欢欢喜喜的起身去了,说阿绮我想要个蝴蝶,你能给我绣个蝴蝶吗?或者别的什么,只要是虫子就行了。她低头嗅了嗅,那三两月俸买的料子当然无法与织造局的相比,更无法与她的兄弟姐妹们用的香纱云缎并论,但它有着日光的味道,和煦明暖,让她安心,她觉得好闻极了。
郑观音回过神,步入宫学。十一皇子原本还倚在门口数金豆子,见她进来,便匆匆迎了上来。
他偷偷瞧了眼她的脸色,一如既往地别扭:“九姐,你没事吧?”
郑观音假装没看到他犹豫的神色,抬头望了眼此刻还明晃晃挂在天上,让她头痛欲裂的字迹,忍不住深吸一口气,委实没什么好心情:“你觉得呢?”
苍天在上,她有大事!
“戾帝无道而立,纲纪废弛。四月,嘉阳长公主误食钩吻,病甚笃,时人以为戾帝所鸩……”——《新梁书·戾帝卷三》
史书还能随便改的吗?而且你改就改,“病甚笃”是怎么回事儿?一句误食,这么敷衍的嘛!郑观音悲愤的想。
但她其实心里明白,之所以她被天幕剧透成为未来皇帝,眼下却还能平平安安,就是托了明晃晃挂在天上这句话的福。
此前天幕树立的光辉高大的显宗形象轰然倒塌。
原来嘉阳公主即位,只是一种可能,还存在其他的可能,比如那位戾帝即位后,原本会成为皇帝的嘉阳公主就被戾帝鸩杀,那么还有没有其他的可能呢?太子即位、陈王即位……
人们燥郁的心忽然平静下来,人手一本的研究起此前出现过的所有“预言”,试图找出未来的蛛丝马迹。
她走到书案前坐下,还在低声谈论的皇嗣贵女们止了声,或以探究、或以冷漠的目光看过去。她只自顾翻开书,灵蔼安静的坐在她身侧,和煦的日光将宫学镀上一层浅浅的碎金,人影交错,环佩相碰,只见云鬓危危,珠翠流金。
不多时,众女簇拥着一位宫装少女款步而来,她人还未进门,空中便浮动着淡淡幽香,声音更是远远传来:
“我看你们的诗都不应眼下之景,我自作一句:野雉何敢称凤凰,真乃笑料。”
一人当即便摇头轻斥:“十妹休要胡言。”
那少女不言,倒是身侧之人你一言我一语:“公主乃是天家真凰,何需以笑博人。”、“玉真公主才思敏捷,少王请勿当真。”、“公主年幼,还望少王勿怪。”
诸人纷纷踏入宫学门口,少女径自行过走道的刹那,郑灵蔼小声嘀咕:“聒噪。”
他声音不大,只有仔细留意才听得清,郑观音却眼皮子一跳。
果然那少女立时便回身走过来,因见出口的是十一皇子,那些贵女们也不曾开口,只见郑妙仪葱段般的手一指,横眉冷眼问:“你方才说什么?”
郑灵蔼才不惯着她,直接站起身来,挤眉弄眼语调古怪:“我说公主实乃天家真凰,真真雅量过人啊!”
郑观音以书掩面,生怕泄漏了唇角的笑意。
郑灵蔼自然不怕她。
皇贵妃在宫中与杨妃交好,未尝没有拉拢杨妃为陈王壮势的意思,郑灵蔼是皇帝亲口承认的“稚子”——其实他今岁十二,已是晓事的年纪,下头还有更小的十五皇子,但在皇帝眼中就是个尚需父母爱怜的稚儿——在皇帝面前较之周王也不遑多让。
换言之,玉真公主只有一件事压得他——
“你便如此同姐姐说话吗?”她气道。
郑灵蔼眨眨眼,十分无辜:“我夸十姐有雅量,若是因此惹了十姐生气,您就大人有大量、啊不,还是请您看在我年幼的份上就别气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