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十七，清晨。
芦花村这一场大火，足足烧了七天七夜。
一直到今天早上，尚有残余青烟数缕，缓缓飘向天空。
芦花村东口，有一株三丈多高的老桃树，稀稀疏疏三五朵粉红色的花骨朵矗立枝头，含苞待放，点点新绿嫩叶也不甘落后，浅浅抽出。
在这腊月寒冬里，竟已是可见春意。
李清弦站在老桃树下，细细观赏，心中暗道：“此景倒也罕见！只不知，是常？是变？是异？”
李清弦双手缩在袖中，默默掐算。
“眼下是辛酉年年末，来年为壬戌。壬为木太过，气化运行先天。可纵算如此，这桃花开得也未免太早了些！”
李清弦站在树下，若有所思。
蓦地，一团灰黑色色烟雾从斜地里窜出，飘落在李清弦身后，化作一名十二三岁的健硕少年，单膝跪地，说道：“主人！芦花村一百零八口村民的尸体已尽数焚化，眼下大火也已熄灭。我们这是要走了吗？”
李清弦听得老狗熟悉的声音，转过身来，看到面前的少年，亦是心中微微惊诧，道：“老狗，你就化形啦？”
老狗仰头，一板一眼解释道：“主人。这几日您让我看护大火，我整日里看着那浓烟滚滚，直冲云霄，声势惊人。我就想着，如果我化作的黑烟也能有这等景象，也不至于在遇到敌人的时候毫无招架之力。就这样想着，然后不知不觉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。”
“眼下你已是化形大妖，修为倒是跑到我前面去了！”李清弦打趣了一句，接着道：“小道看你说话语气，与之前也有不同，是怎么回事？”
老狗道：“我这几日也想清楚了，妖就是妖，要有妖的样子，不能再像从前一样了。”
李清弦透过老狗天真的眼神，看到了他眸子深处潜藏的忧伤，心中暗叹一声，道：“既然如此，我给你取个名字如何？”
老狗低头，拜了一下，道：“请主人赐名！”
李清弦沉吟片刻，道：“你的老主人姓田，虽然他已经死去，但他肯定也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，不如你就跟着他姓田好了。你觉得怎样？”
老狗眼中噙着泪水，用力点头。
李清弦接着说道：“我辈修行者，功名利禄于我等皆是过眼云烟，唯志在求道。既如此，从今天开始，你的名字便叫做田修北好了！”
老狗恭敬磕头，道：“多谢主人赐名！”
李清弦道：“你可知你的名字是何含义？”
老狗道：“恳请主人指教。”
李清弦微微一笑，道：“北这个字，在医家眼中，就是道的意思。”
老狗恍然大悟，道：“修北，便是修道之意吗？田修北，真是好名字！多谢主人赐名！”
李清弦含笑点头，道：“修北，你现在也有了名字，以后也莫要叫我主人了！”
田修北急切道：“主人，您也不要我了吗？”
李清弦摇摇头，道：“不不不！你可以叫我一声老爷！”
田修北道：“是，老爷！只要您让我跟着您就行！”
李清弦又道：“修北，你眼下已是化形大妖，天赋神通业已开花。且施展出来，让我看看有何神异之处！”
“是，老爷！”
田修北张口轻轻吐气，一缕灰黑色烟雾自其口中缓缓钻出，盘旋升起，顷刻间，已是随风飘散。
“老爷，您看我这神通如何？像不像烟花？”田修北面上露出得意之色，叫道：“老爷您可要看仔细了，我还可以给他变化成我想要的样子！”
田修北张着口，一口一缕烟雾，有的像玩具风车，有的像老母鸡，有的像花朵......
田修北费尽心思，从玩的，到吃的，再到美景，一一展现出来，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着李清弦。心中暗暗打定主意：“看看老爷到底喜欢什么，以后方便施展，讨好与他。”
李清弦察觉到田修北小心翼翼自以为藏得很好的眼光，不禁哑然失笑，心中暗道：“这老狗虽然变作了人样，但行事倒是一点没变！”口中说道：“行了行了！老爷不会赶你走的！快收起你那点小心思吧！我是要试试你这神通的威力究竟如何？你且全力施展开来！”
“得令！老爷您就看好吧！”
话音落下，田修北已是化作一团烟雾，把李清弦笼罩在其中。李清弦身陷烟雾之中，只觉得隐隐视野受限、听觉有碍、感觉也变得迟钝，心中猜测这应该是能够蒙蔽五识的神通。
“修北，可以了。”李清弦道：“你这神通叫什么名字？”
田修北道：“五觉迷烟瘴！老爷，我这神通如何？”
“困敌或许够用，杀敌可能不太够！”李清弦点评一句，话锋一转，问道：“修北！我之前每次下山，都会带着一个旗子，你可记得？”
田修北瞪眼使劲回想，赧然道：“老爷，修北之前脑子不太灵光，确是想不起来了。”
李清弦竖起大拇指，左右摇了摇，说道：“想不起来也没有关系，你且去竹林中，为我寻一根拇指粗细的竹子来。”
不一会儿，田修北就带着一根两丈左右的竹子回来。
李清弦把竹子上多余的枝丫剔除，掐头去尾，只留下中间一丈左右的竹身。然后从行囊里取出一面白底黑字的旗子，挂在竹竿上。
李清弦把竹竿高高举起，旗帜迎风飘扬，上书：“妙手回春山中客，金针刺穴渡世人。”
据观主师傅所言，此旗乃是应天观祖师爷年轻时，为行走天下方便践行医道所制，采集木棉花丝编织而成。此旗材质奇特，不惧水火寒热，不沾沙尘霜雪。自制成至今，已有六百余载，依然光洁如新。
李清弦左手执旗，递给田修北，大步向前，口中喝道：“修北！走了！”
“是！主人！”
田修北双手执旗，让旗杆紧紧靠在肩上，跟在李清弦身后大步往前走。不时还会回头看上一眼，满是不舍。
“修北，你不问问要去哪里吗？”
“主人去哪里，修北就去哪里！”
......
此时，太阳刚刚升起。
一人一妖行在荒山野岭之中，太阳光照在他们身上，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。
他们不再说话，就这样默默前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