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所以,就是这样,我要走啦,对了对了,之前约定好的那件事,阿涟,你可别忘了哦,我们一定会再见的。”
眼前束着一头如漆般黑发的女子背对着墨涟朝着前方走去,前面是看不见边际的花田,她想喊住那个女子,张口却发不出声音,她想拉住她,伸手却抓不到她衣襟。
醒过来时大概已经是正午了,墨涟睁开眼发现躺在陌生的床上,仔细一闻,身上的衣服有一股夕颜花的香气,这种香味在市井中不常闻到。窗外的阳光爬上了半边被子,墨涟身处何处?她毫无头绪。
墨涟一边起身寻找衣服一边整理思绪:暂定是昨夜和紫衣女子掉入河中,然后今天在不认识的房间醒来,要么就是被路过的人救下,要么就是被紫衣女子救起来,然而夜半无人,所以可以大概猜出是她救了自己,但她看样子是偷偷溜出来的,多半不敢在夜里回家,那么,我应该是在客栈酒家之类的地方。这样想着,墨涟走到窗边想确认一下这里就是郊野的客栈。
然而窗外既不是河畔,也不是街道,而是满院花开,像是春天特地降临到此处一样,放眼所至全是各种花朵,墨涟呆住了。
一阵风迎面而来,花朵的香气灌进房间,她才醒悟过来,这里根本就不是什么郊野客栈。墨涟赶紧跑到门后贴着,把耳朵靠到门上,想试试能不能知道这是哪家的府邸。
“完了完了,这么说我应该是在昨天那个女子的家中,怎么办,该怎么解释我们昨天的行为,总不能跟别人的家人说我是去抓鬼的吧。”
“啊,可能要被别人当作图谋不轨的人了,不过都是女子,只要我好好解释就可以了吧,到时候被问到就实话实说吧。”
墨涟还在思考着,突然门向内被推开,她摔坐在地上,进门来的是昨天的那个女子,女子身后传来佣人的声音。
“颜小姐,发生什么事了!”
女子示意她不要出声,然后跟后的佣人解释道:
“没事,只是放在衣柜上的包裹掉了。”
“颜小姐您没伤着哪吧,奴婢马上来帮你处理。”
“不必了,我要更衣,待会儿出门,东西等会儿我放上去就行。”
说完便把门关上了,然后看向还坐在地上的墨涟。那么狼狈的模样被别人看见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,慌张得满脸通红。
“呃,那个,就是,昨天……谢谢你救了我。”
“先站起来再说吧。”
颜小姐笑着向她伸出手,那笑容清澈得如一汪泉水,又温柔得像腊月里的朝阳,但当墨涟碰到她的手时,那双手却如冰晶一般,没有一丝温暖。她惊讶于这双手的冰冷,突然想起了昨夜的事,又有些尴尬起来。
站起来后墨涟没敢说话,没敢看她的脸,低头看着她交叉在腹前的双手,颜小姐似乎也察觉到墨涟逃避的目光,先张口向她搭话。
“关于昨天晚上的事,千万不要跟任何人说起,答应小女子这个请求,可以吗?”
“呃,嗯,好,不过我其实只是想了解一下你所做的事,如果不方便的话就算了,我不会到处宣扬的。”
“既然你们都已经看到了,我可以向你解释事情的原委,不过在告诉你之前,王墨涟小姐,请问你可以发誓对小女子接下要说的话保密吗?”
“也是为了让我能够有足够的理由放你离开,小女子不会说一句假话,我知道你有许多疑惑,但还请你为此事发誓。”
“我发誓,我不会泄露你将要告诉我的事实,对了,你是如何知晓我的名字的,我记得我好像没见过你。”
“王小姐,我们曾在王府上有一面之缘,当时王府设宴,可能你没注意到小女子,也可能是忘记了。”
“不过王小姐你还是很好记的,昨夜带你到府上来后在灯光下小女子便看出是你了。”
“这样啊。真的很抱歉,给您带来了麻烦。”
“没事的,王小姐。那小女子也先报上名字了,小女名为槿轩,是颜家的三女,上有一兄一姐,下有一个小妹,现在我们就在颜家的别院里。”
颜小姐介绍着自己的家氏,颜家乃王族之亲,颜家的家主颜末和当朝皇帝是表兄弟,如今颜末身居国师之位,而且在朝政上颜家为皇帝出了不少力,说是皇帝所依仗的世家也不为过,跟王家来往并不密切,但在决策建议上,经常与王家家主合得来。
颜槿轩应该是在墨涟爷爷六十大寿时到府上来的,王家也是那是才与颜家有私下的交集,但之后也没有经常来往过,所以她对颜家并不了解,只闻其声名而不知其所以。
“那这么说这里是颜府?是颜小姐把我救上来的?”
一想到自己一心救人缺反被人救墨涟就有些忏愧,恨不得掘地三尺把自己埋了。
“并非小女子救下王小姐的,而是颜家的老管家,他是除了你们唯一知道这件事的人,小女子有时偷偷出去他也会等我回来。”
“因为昨天小女子一直没回去,他便出了府,在河下游救下了我们,昨夜王小姐昏迷了,今早我还在担心小姐的情况。”
槿轩从床下拿出一个匣子,继而在床上坐下,墨涟坐到她身旁,匣子装着不知是谁衣服上的一小块布。
“回到昨天的事件上来吧,应该从这个匣子里的东西说起吧……”
“两年前,在京城里发生了一件骇人听闻的事,大街小巷都传遍了,有具无头女尸在胡同里,一天早晨官兵巡逻发现时都被吓住了,赶紧回衙门请令史派仵作把尸体运回去了。”
“但最后硬生生折腾了五天都没弄出什么名堂来。期间老百姓们有亲眼看到尸体惨状的,也有听闻后加工一下传开来的,闹的沸沸扬扬的。”
“有人说是哪家的情妇,也有人说是外面来的奴才,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死者不是京城的人,因为没有哪家府上在那几天少了人,所以肯定是被人从外面带来京城里的。”
“盘桓在人们心里的恐惧渐渐发酵了,有人开始给衙门施加压力,也有人在质问朝廷,甚至也有一些朝廷官员也提及了这件事。”
“那朝廷也不是吃素的,本打算让事情冷淡下去的,这下坐不住了,开始给住京的官员委派调查任务。”
“就算没有头,根据穿着,偌大个京城,翻个底朝天,恁是没有认识女尸的人,只知道死的是个年纪三十出头的女人,是被刀砍死的,伤口很平整,但是没有处理伤口流出的血。”
“还有一点很怪异,那具尸体就像是从那里长出来的一样,就只有地上一圈脖子流出的血,其他地方一点痕迹都没有,连墙上都没有沾一滴血。”
“也是这点肯定了尸体是从京城外来的,至少是在京外丧命的,但她身上的衣服是京城一家老店以前的特销款,这也导致那家店后来风评被害,最终闭店,店家一家人也因害怕躲到了南边去。”
“这件事主要是由我们颜家来追查,因为当时同为京城世家的陆家小少爷刚出生,他们以怕染了晦气为理由拒绝掉了。王家又因为忙于处理和边域的关系问题没有余力参与。”
“但是啊,这件事两个月后突然叫停了,就跟一场梦一样,突然就没后文了,人们的注意力又放在了别的地方上,到现在也就变成了有些茶馆里说书人的素材了。”
“在这个事件中,颜家是主要的调查力量,突然叫停后,尸体被安葬了,大家都对这件事避而不谈,除了颜家也没有其他世家知道细节了,我家还留有很多后面找出的线索,这匣子里的布就是其中一个,我埋这些东西只是想回应一个人的期待。”
颜槿轩说着,从袖中抽出一封信,信封上画了一个小小的蝴蝶,是市面上不常见的一种信纸,因为这些年新的信纸制造工艺逐渐精湛,这种比较老的信封纸已经被替代了。
墨涟接过信封,轻轻地将其打开,里面信纸上的字歪歪扭扭的,信的格式也不对,它既没有日期,也没有收信人,只有落款:女儿
我要住到京城了,还记得以前你带我来看过京城的集市的繁荣吗?
我以前一直觉得京城里的饴糖是最美味的,你给我买的糖我总是吃得很慢,总是舍不得把它吃完。
你以前说过你是生在京城的,小时候什么糖想吃都有。你看着我吃糖的模样,只是摸摸我的头,笑得好落寞。我记得那天烟火很缭乱,你握着我的手捏得好紧,我抬头看你,你侧着的眼睑盛了半瓢悲伤。
我把糖递给你,你没接,糖化了,滴在我手上,黏糊糊的,你不准我把它吃掉,便拉我到湖边,仔细地帮我洗的,那一刻你看起来好老,皱纹像是一下就生了出来,但你看着我的手,笑得好开心。
这次我穿着你最爱的那身衣服,打扮得和你一样漂亮,不过今天来得有些晚,街上没有喧闹的集市,夜空也没有烟火,我没能给你买到那天你没吃到的糖,明日吧,明日我再带你去你那天驻足的林边看看。
以后你也要在京城陪着我啊,这可是你生的地方,我想听你多说说。
墨涟摸了摸囊中诗语给的佩环,说不出一句话来,信纸上的字好像在嘟囔着,好像在期待着什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