华霭化作一道灵光,回到了封魔石中。
段离章松了口气。
陆眺身上还有疑点,她还有话要问,可不能让华霭将其抹杀。
重获自由,她终是有机会打量起周围环境,满足此前的好奇心。
此间,便是天邪眼内部?
所谓邪神目光的投影?
眼前之境,不再是深渊之下那漫无边际的黑暗,反而带着些许暖意。
好似入夜时分,有谁拾起一盏晃悠悠的纸灯,烛光透过裱糊的一层纸罩,微染她的脚尖。
段离章正踩在一条薄如蝉翼的羊肠小路上。
上下、前后,有无数这样的小路。看似杂乱无序的路径之下,却有规律地传送着某种能量,类似人体经络的构成,连通着远处团状红云。
云边萦绕着暗淡的光芒,似乎是随着呼吸节奏,缓慢地频闪,像是正孵化着某种活物。
是她不能理解的诡异空间。
凝视那些红云过久,段离章竟有些许眩晕之感。
段离章不曾来过此地,却感觉似曾相识——
是了,在进入天道所在的白色空间时,她也曾有过这般复杂难言的感受。
段离章收回视线,看向身旁的陆眺,问他:“那些东西,是什么?”
“邪神使徒。”
“那你是什么?”
“仙子觉得我是什么……”他捂住胸口,咳嗽一声。
段离章仔细看他一眼,见面色发白,伤得不轻。
视线下移,却是看见他劲瘦的大手,紧攥她指尖。
他的手正略微发抖,或是强忍疼痛所致?
亦或是害怕擅自触碰,惹恼了她,只能如此小心翼翼。
陆眺见她不说话,忍不住低声问道:“你进入天邪眼,做……”
话还没问完呢,他蹲下身,咳出一滩血肉来。
手却仍然抓着她不放。
“……”看在他帮忙破了幻象的份上,段离章不同他计较。
不过,她还想反问他呢,他怎么在这里?
不免疑心道:“先前,是你在搞鬼?”
“怎么会是鄙人?”陆眺擦干净唇角的血渍,顿了顿,“且等我同你解释。”
他打坐调息片刻,重新站起身时,又是一副没事人的模样了。
陆眺道:“邪神目光捕捉到了你,它可窥探访客记忆深处最为珍视的画面,使之以幻象重现。”
段离章眉头紧蹙。
她和华霭的孽缘,哪儿值得她珍视了?
段离章怀疑陆眺存心糊弄她:“你确定?可我之回忆,并不愉快,即便是回忆,我也不会挑他。”
这个他,指的当然是华霭。怨恨有,快慰亦有,但绝不是华霭。
陆眺恍然,沉思片刻,面色复杂。
“你二人的记忆,有诸多重合之处。”陆眺试探问,“你与那人,关系匪浅?”
陆眺似乎对华霭的来历十分好奇。
段离章忽然想起,是了,陆眺是不认识华霭的。
此前,她和螟蜓均是猜疑,陆眺曾是化真派弟子,且是与化真派有旧仇。
然而身为藏匿幕后的化心魔,华霭从未现身。即便现身,也是在建立化真派之时,需追溯至万年前了。
后世的化真弟子,不知华霭之名,只知秘地内住着一位祖师,有幸得之青睐,即可受其点拨,羽化成仙。
化真派覆灭,在陆眺看来,已是大仇得报。
他的确从未提及华霭。
段离章沉声道:“关系匪浅,又如何。”她与华霭的关系,却不是陆眺这邪修该打听的。
她是邪魔,如今偏帮道修,与邪修、心魔之间的关系,讲不清,理还乱。
她与这邪修陆眺,更不是可以交心而谈的关系。
思及此,她方觉这双手,竟还被他牵着,不满道:“你先松手。”
陆眺倒也不追问,只当揭过此事。
方才照面,他已是知晓,那来历不明的男修,定是与她有染,又何必再问。
只是听她似乎有意撇清关系,他眸光微动,问道:“我要是松手,你又会陷入旧忆了。当真,要我松手吗?”
天邪眼古怪,段离章不欲再入幻象,倒不疑他。
思索片刻,便是随他去。
陆眺轻咳一声:“可要我送你出去?”
“怎么,你觉得我不该来?”段离章不容他岔开话题:“你还没回答我,你来这里做什么?”
陆眺苍白的俊脸上划过一丝诧异之色,似乎是责怪她,为什么连这么简单的事都看不出来。
他抿唇道:“鄙人还能做什么。”
段离章明知故问:“你不说,我怎么知晓?”
陆眺叹气:“鄙人本在东洲闭关,无意间,感知到了你的气息。”
“如何感知?”
“鄙人可以沟通邪神。此事,以你之经历,应当是早就看穿了。”
段离章嘴角浅浅勾起一抹笑意:“所以,你是特意来的?你,是来英雄救美的?”
“不然?”
“这就奇怪了。”
段离章盯着他,“还在阴阳小岛之时,某人可是玩了一手好死遁。死而复生,又是何苦啊,陆道友?”
提及此事,陆眺有苦难言。
他被飞徵宫主姬无慨那厮摆了一道,又被金裕留那多事之人逼至了绝路,否则伴她身侧,岂不快乐。
陆眺解释道:“那是意外。当日差些受制于人,折损元婴化身,亦是我之一大损失。”但与其化身被捉,在道修手底下受气,不如直接脱身。
段离章上下打量他:“现在站在我眼前的,可是陆道友真身了?”
“是,若仙子仍是心存杀我之念,眼下,便是极好的机会——”
他说着,突然一头栽倒,好似看准了似的,整个人颇为丝滑地躺倒在她怀中。
段离章疑心这邪修又在演哪一出?
想着,便查探了一番他的气息,惊觉这人当真是半边身子踏入鬼门关了。
段离章凝神似隼,面临抉择。
不论他是存心还是无意,这人重伤不假,已是任她宰割。
她的确在考虑,杀不杀?如何杀?
陆眺身上疑点颇多,若是杀之,对道修之流,当然是利大于弊。
但她趁人之危,从来只用在男女之事,杀人越货仅凭真本事。
可邪修之害,自是不必多说。
要杀了陆眺,以绝后患吗?
“……”
杀一邪修,可不拘小节。
她何须犹豫?
正当段离章将手心放在陆眺额头,意图下手之时,突然眼前一黑!
段离章心道,不好!
诚如陆眺所言,没了他护法,她当真陷入幻象了。
幻象来时,无可觉察。
再睁眼时已是身处其中。
但这一次又有不同,段离章张了张嘴,能说话了。
“就说这人有毛病,伤重如此,既不吞吃丹药续命,也不继续打坐疗愈,装什么东西,真当华霭是吃素的?”
段离章揉着额头,这幻象早不进,晚不进,偏偏她生了杀心,却是进来了。
难道,陆眺命不该绝?
段离章一面思索,一面查看四周,浅浅一眼扫过,便又是一股巨大的熟悉之感来袭。
化真派?!
漆黑的大殿,满壁石刻凿字,她正端坐殿中,盯着不远处的一扇石门。
看这身架势,好似正等待着什么。
她的手里正把玩着一把匕首,刀身白中透黄,略显粗糙,好似是用骨头磨制而成的。
段离章对此从无印象。
须臾后,头皮发麻。
这是她缺失的一段记忆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