鸿蒙大陆上，南梁国边境的一座小山村旁，一个身穿破旧麻布衫的麻衫少年正呆愣愣地坐在溪边，仰头望天。
这个位置是他最喜欢的位置，周围的树木在这里刚好留出了一些空间。每当夜晚放晴，他只需要坐在这里，抬头就能看到美丽的星空。
漆黑但不昏暗的天幕，随风摇动的碧绿枝叶，还有那或大或小，或明或暗的星星在不断闪烁着。
每每看到这样的景色，云澜的内心都会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。
在他短短的少年生涯中，没有什么父母亲人，也没有什么好友往来。
作为被乡里嫌弃排斥的野孩子，一直以来陪伴在他身边的，也只有那天上闪烁的星星罢了。
只要在晴空的夜晚，看着天上的星星，一颗颗数着它们，什么烦恼都可以抛之脑后。
虽然星辰无穷无尽，但每一天能看到的星星都是有限的，将它们数清就是云澜十多年来最大的乐趣。
“一千三百六十八，一千三百六十九，一千三百七十……”
正当云澜快要把今天的星星数完的时候，背后传来了一阵温和的声音。
“云澜，今天也在数星星吗？”
云澜并没有马上回复，而是继续呆呆地数着星星。
“…一千三百七十一，一千三百七十二，没有了……”
数完之后，云澜转过身，看着和自己一样穿着麻衫的男子，露出了一个含蓄但有些憨傻的笑容。
“夫子，你今天也来了啊。”
云澜不知道夫子的名字，只知道他是从外面来村子里教书的。
起初村里的人都有些欣喜，因为如果自家孩子有了些学问，就可以试着走出这个小山村，有个好前程。
但随后，乡里的人便失望了，这个外来的夫子似乎根本就不会学问，正常的学识什么也不教，甚至不如出村运菜去镇上买东西的老杨头。
毕竟，连老杨头在外面的茶馆里都能学几句杂诗回来跟乡里人说道说道。
可是这夫子，空有读书人的名头，表现的像个普通老百姓一样不说，还天天以教书先生的名义，四处拦住别人，问一些很古怪的问题，还称之为学问。
诸如“人为什么有两只脚”，“鱼为什么有鳞片”，“天有多广，地有多深”，“东西为什么会往下掉”，“名字和行业哪个才是真正的你”，“世界是真的还是假的”等等等等。
夫子总是会突如其然地拦住别人，来问这些毫无意义的问题，偏偏他根本不像是要来教导别人些什么，反而他自己也总是一副疑惑的表情，给人一种神神叨叨的感觉。
久而久之，夫子便被村里的人说是怪书生，虽然没有云澜这个吃白食的野孩子那么不受待见，但也是被敬而远之的对象。
到后来，村里又来过一些读书人，和老杨头偶尔见到的一样，穿着白湛顺滑的衣服，背着装满书卷的书箱。
他们有的有些高傲，嘴上说着让云澜根本听不懂的话，似乎是村里人想让夫子教他们的什么“引经据典”。
不过还有一些感觉格外的有礼貌，和夫子很像，在留宿期间给村子里孩子们教了很多那种听不懂的话。
在其他外来的书生教过那些东西之后，一直在村子里无所事事的夫子便更加被排斥了。
不过夫子好像有很多盘缠，日常生活也不会麻烦到别人，所以还是比吃白食的云澜要风评好一些，倒是怪人的名头越来越重。
虽然到现在，乡里的人都不喜欢夫子，但云澜却十分崇拜夫子。
并不是因为他有很多钱，也不是因为他和自己一样是个不受待见的人。
只是因为，夫子他总能在自己要数好星星的时候，在他的背后等着他，然后和他一起看星星。
他总像是知道星星的数目一样，但当云澜问他有没有数星星的秘诀时，他只是一愣，随后便哈哈大笑起来。
虽然夫子也像那些书生一样会和他讲奇怪的话，但云澜能明显感觉到其中的不同，也能稍微听懂一些。
自从夫子来了之后，云澜的快乐从单纯的一个人数星星，变成了在数星星的基础上，和夫子一起看星星，一起聊一些很奇怪的话。
“对啊，这么好的天气，看星星怎么能少的了我呢？”
夫子双手枕在脑后，很是惬意地躺在云澜的身边，叠起双脚，眯着眼遥望起这美丽的星空。
云澜有些诧异，因为夫子今天没有兴致勃勃地说着那些古怪的话。不过他也没有多想，只是静静地享受着星空美景。
时间缓缓流逝，在天上的星星都有些变化的时候，夫子突然略显低沉地开口，打破了这份宁静。
“云澜啊，我要走了。”
短短的一句话，让云澜将视线从星空移到了夫子身上，眸子里满是遮掩不住的迷茫和疑惑。
“走…是要离开吗？”
“对，我待的也够久了，有些该去做的事也必须去做了。”
云澜不知道该问些什么了，他的世界自始至终都只是这个小山村，根本无法想象外面是什么样的。
再加上他天生愚鲁，旁人说的东西他都很难听得懂，偶尔听老杨头讲外面的世界也理解不了是什么意思。
但云澜还是意识到，夫子要离开他了，他，要见不到夫子了。
一种前所未有的感情开始在他迷糊的内心中萌发。
夫子看到云澜张着嘴，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，似宠溺似无奈的笑了笑，摸了摸云澜的一头杂毛。
“有相遇就会有别离，这是在所难免的，你也会有自己的未来，不需要太过不舍，说不定以后还会见面。”
未来，那是什么，又是听不懂的东西，但总感觉能理解一些……
不舍，那种感觉，原来是不舍吗？
见面，以后他还有机会再见到夫子吗？
虽然夫子的话让云澜稍微安定了一些，但，夫子终究是要走，他还是会离开，云澜总感觉自己要做些什么。
他稍微后退了一下，从身上掏出了一颗圆圆的石子，随后像是捧着一件珍宝一样，递向了夫子。
“夫子，给。”
夫子拿起了这颗石子，也学着云澜把它捧在手上，细细端详着。
乍一看只是一颗黑黑的鹅卵石，不仅颜色不够纯粹，上面还有好些个空洞和斑纹，根本称不上美观。
但细看下去的话，上面杂乱的斑驳却像是某种精雕细琢的花纹一样。
最关键的是，这颗石头可能是掺了些奇异的金属在里面，在柔和的星月之光下也能像那些星星一样闪烁。
“真是漂亮，好似一颗能捧在手里的星星……”
听到夫子不加掩饰的赞美，云澜又露出那种淡淡的憨笑。
“这是我之前在后山的林子里捡来的，是很漂亮的星星，你拿着它的话，就算是天气不太好的晚上也可以看星星的。”
夫子先是笑嘻嘻地将石子收进了怀里，随后却又突然做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，叹了口气。
“夫子，你怎么了？”
夫子只是扶着额头，又叹了好几口口气，才愁眉苦脸地和云澜诉苦。
“云澜啊，你看看，明明这场离别是我提出来的对不对，但是你都送了那么好的一份礼物给我，可夫子我却什么都拿不出手，这怎么行呢……”
说完，夫子又长吁短叹，不停地在那里摇着头。
云澜只是呆愣在那里，也不知道要和夫子说什么，尽管他并不在意回礼这种形势，但是夫子显然非常在意。
就在云澜愈发不知所措之际，夫子猛地一拍掌，将他吓了一大跳。
还没等他反应过来，夫子就赶忙将云澜整个人都转了一圈，背朝夫子。
与此同时，夫子用轻快的语气在背后跟云澜兴冲冲说着：
“我想到了！我可以现场给你做一份很好的礼物！这样就不怕不能回礼了，你说我是不是很聪明？！”
“对了云澜，送礼物可是一件很讲究的事，绝对，绝对不能漏题！不想要我生气的话就不要回头，等我说好了你再回头，知道吗？”
云澜慌忙点头，也没再盯着天上的那片星空，而是低头看着它们在水中的倒影，有些紧张的搅动着手指。
过了许久，背后传来夫子略显得意的声音。
“你可以转过身来了！好好看看！”
云澜转身望去，只见夫子正捧着一串闪闪发亮的项链，它正散发出柔和的白芒，就像那天生的星月一样。
而在那项链上串着的，正是云澜刚刚送给夫子的“星星”。
“当当当当！这星月链可是我的得意之作，怎么样，是不是很好看？”
“如果拿着它的话，可不仅仅是星星看不到的日子里可以看星星，就算是你在什么乌漆嘛黑的地方，你也可以尽情地看，是不是觉得很开心？”
云澜愣住了，他张着嘴，有些迷茫地看着串在链子上的石头，没有回应夫子。
“怎么了？难道有哪里不对吗？”
云澜这回听清了夫子的话，连忙摇了摇头，接过了这串项链，只是脸上还是一副不解的表情。
夫子见云澜这副表情，只是笑了笑，随后便拉着他，一起坐了下来。
“云澜，你是不是在想，我为什么把这块石头又送给你了？”
云澜眨了眨眼，点了点头。
“你想想，你把它送给我了，是不是就是我的东西了？那么我把它做成礼物送给你，是不是很合理？”
云澜总感觉有哪里不太对，但他怎么想也想不出来，只是有些迟疑地继续点着头。
“你想啊，我是夫子，是教书育人的行业，比起在晚上看星星，我更喜欢找人，问…嗯…用你的说法就是那些怪话。”
云澜将飘忽的眼神转移到了夫子脸上，直勾勾地看着他。
“其实我以前平日里都是不看星星的，只是，我比较喜欢在这里和你问那些问题，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。”
“等离开这里，我是不怎么会再去看星星了的。”
云澜静静地听着，只是将视线又挪到了手中的项链上。
“所以，你就安心收好吧，这是更适合你的东西。毕竟，就算我离开了，你也会每晚跑出来看星星吧。”
夫子从云澜手里拿起了星月链，戴在了他的脖子上，细细观察着。
“嗯，果然很合适。”
说完这一句，夫子顿了顿，似乎又想到些什么，随后表情变得有些恍惚起来。
“说起来，我好像是夫子来着，不过好像在这里也没真的教过你什么。”
“不过，我也不会那些诗书经文，琴棋书画的…嗯，最后还是再送给你一些话吧，算是我的第二份礼物。”
夫子靠在了身后的大树上，闭起双眼，竖起一根手指，用有些飘忽地语气缓缓说道：
“蜉蝣不知朝夕，夏蝉不论春秋。草木不问枝丫如何生长，猛兽也不问猎物如何捕猎。”
明明只是很普通的讲话，但在夫子身上传递出来的某种韵律中，云澜却仿佛陷进去了一样，听得也前所未有的投入。
“云澜，智非智，愚非愚，你其实比任何人都要聪慧。不管你以后遇到了什么，都只需要像现在这样就好。”
夫子不禁回想起在这座小山村渡过的数年时光，他迷茫了那么久，反倒是这么一个呆傻的孩子教会了他。
明明…应该反过来才对的。
现在想来，真当是世事无常。
夫子没有睁开眼睛，只是如同学堂的书童一样轻轻摇着脑袋，继续轻念着后面的话。
“记住，欲求于世有害，欲求而不为者于己有害。等你懂这些话的时候，可能会悲伤，但不要迷茫，想起今天，多看看星星就好。”
讲到这里，夫子睁开了双眼，他看了看依然愣在原地的云澜，轻笑了笑，就这么走向了密林深处。
他一边走着，一边还在喃喃自语着，就如他往常在村里的样子。
“什么是学问？”
“什么是才能？”
“什么是真理？”
“什么是…愚昧？”
“我究竟有没有明白呢？”
夫子叹了口气，摇头笑了笑。
“已经没有退路了，不是吗？”
“总之，老师，我回来了……”
……
等云澜回过神来时，夫子已经消失不见了，只留下一卷竹片，上面歪歪斜斜地刻了一行字：
“记得不要弄丢我送的礼物，我可是很厉害的，星星有几颗我知道，你要是没保管好它我也是会知道的”——夫子
云澜将竹片也轻轻收起，默不作声地看起了星星，不是今天已经数完的星空。而是他可以触摸到的，会被手心温暖的星星。
今晚，他不打算睡觉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