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是一间客房,和记忆里见过的房间很不一样。
这里有一张床,一个小桌子,两条长长的椅子,上面雕了些好看的图案。
这里的墙上开了很多方方正正的孔,上面糊着白白的东西,外面的光可以透进来,就是有点暗。
这里好暗,好安静。
要是现在,能不那么安静就好了。
云澜抱着膝盖,呆呆地坐在地面上,呆呆地看着前面的床。
白白的床上,现在正躺着一个白白的小姑娘。
“陆先生,明棠,是睡着了吗…为什么,怎么叫,都不起床……”
“嗯,只是睡着了,不过明小姐可能有点贪睡,要想个好法子来叫她起床才行呢。”
说着,陆千羽挪了挪背后的长凳子,把另一边的长凳腿送到了云澜背后。
“要不要靠一会儿?”
呆滞了几秒之后,云澜学着陆千羽,向后靠在了凳子腿上。
“为什么睡着,表情会那么难受呢?”
“嗯…应该是做噩梦了吧。噩梦可是很可怕的,而且不是想醒就能醒过来的,所以我们才要想办法叫醒她啊。”
又过了几秒,云澜终于将视线从床上移了开来,无神的灰眸直直的对着陆千羽。
“要…怎么做呢?”
“我…我想不出来……”
陆千羽温和地笑了笑,拍了拍云澜的头。
“阿云,你知道吗,一个人被留在噩梦里可是很可怕很可怕的,必须要有人留下来好好陪着对方才行。”
“至于怎么叫醒明小姐,陆先生虽然有些思路,还是要再出去问问的。”
“阿云,能先给陆先生一些时间吗?”
云澜张了张嘴,然后点了点头。
“约好了哦,等什么时候明小姐醒了,陆先生就给你打扮的漂漂亮亮的,大家一起去弄月楼看星星,好好玩一玩。”
“那陆先生就先走了,有什么需要只需要跟住在隔间的兄弟说就好,不要客气。”
说着,陆千羽轻轻推开了房门。
“陆先生……”
“怎么了,阿云?”
云澜沉默了一下,然后又摇了摇头。
“没有…没有什么……”
陆千羽也没有说话,只是转身离开了房间,轻轻带上了房门,脸上的表情也变得阴晴不定起来。
“玄体八九重的修士都能中招,离城的问题似乎比想象中还严重啊……”
“学宫…你们到底在干什么?”
“算了,先找那些家伙问问吧,希望他们能收敛一下自己内心的那股子傲慢……”
陆千羽向着外面走去,可还没两步就又停了下来,看向了刚刚的房间。
“云…唉……”
陆千羽离开了客栈。
听到了脚步声的离去,云澜抱在膝盖上的手不由得攥住了自己的衣衫。
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,自己能感受到的东西越来越多了。
就像现在,胸口好像有什么东西压着一样,闷闷的。
明明之前被老虎压着也没有那么闷的。
好像,也是从那天做了那个怪梦开始吧。
会有关系吗?
云澜缓缓松开了手,从脖子上轻轻取下了那条夫子送给他的链子。
链身正发着闪烁的白光,一如既往。
“夫子,我该怎么做呢?”
云澜久违地抚摸起这件礼物,感受着那天残留下来的温度。
而当他抚过那颗自己捡来的星星石头时,心中突然没来由地产生了一阵悸动。
“那个人,在叫我吗?是错觉吗?”
当云澜回过神来的时候,链身上的光芒已经熄灭了。
与此同时,一阵深沉的困倦感翻涌了上来。
“所以…要…做梦?”
云澜掉进了梦境。
他来到了一片黑暗的空间,迷迷糊糊地向着前方走去。
当他清醒过来的时候,他已经站在了一个黑影身前。
“你是…那个人吗?”
前方的身影缓缓张开了一双猩红的眼眸,上面还有惨白的符文在缓缓流转,散发出不祥的光芒。
云澜瞬间战栗起来,瘫倒在了地上,不知道为什么,一种恐惧深深直击在了他的心底。
这不是个好人,好可怕…好想逃跑……
但是,他…好像…没有恶意,只是…可怕?
在梦境中,云澜感觉到自己的思维比在外面要快了很多,那种直达心灵的感受能力也变得更强了。
他缓缓爬了起来,凑近了那个黑影,鼓起勇气看向了那双可怕的眼睛。
“那个,谢谢你,是你让我知道那些东西的吧……”
“我叫…云澜…你呢?”
黑影没有回复。
云澜定定地看着那双红瞳,发现在它那恐怖的外表之下,并没有神采的光芒。
“你…也睡着了吗?”
黑影依旧没有回复,但那红瞳之上的惨白符文却快速流转了起来。
“你的眼睛…没事吧,上面有白白的东西动来动去……”
或许是因为内心没有感觉到恶意,哪怕黑影给人的感觉依旧邪恶而恐怖,云澜也没有那么害怕了,反而问起了问题。
而就在这时,随着符文的流转停滞,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眸却突然颤动了一下,有了一丝生灵的色彩。
黑影非常迟钝地抬了抬视线,注视着云澜,用嘶哑地声音缓缓地说出了一句话。
“骨龄十四岁,经脉淤堵,体质羸弱,毫无资质,但有一颗无垢心。”
听到这话,云澜愣神了瞬间才反应过来。
“原来,我的确没有修炼的资质啊,就像我没有做其他事的资质一样。”
不知道为什么,知道了答案之后,云澜感觉自己的心里反而轻松了一些。
“那,那个…魔脉草,要怎么用来获得资质呢?我想要知道这件事。”
黑影似乎状态很差,并没有听见云澜的话语,而是自顾自地看着云澜,继续说起了其他东西。
“身怀血咒,先天有损,真灵不全,凡人五感残缺,但先天有神命道三感。”
上一句云澜还能听出来是在说自己没有和明棠一起修炼的机会,但这句话他已经根本不知道是在说些什么了。
“无垢心…血咒…真灵…三感五感…这些是在说什么?”
“还有,怎么…才能让做噩梦的人醒过来?”
黑影依然没有回应,只是闭上了双眼,消失在了黑暗里,留下了最后一句话。
“磨练体魄至非锻灵不可进,寻五行阴阳灵草各一株,修士一名,方可淬筋塑脉,引气入体…”
伴随着黑影的消失,云澜的意识再次摇摇欲坠,最终沉眠了过去。
……
云澜醒来的时候正躺在明棠身边,身上还被盖好了被子。
他小心翼翼地下了床,看到桌子上放着一个白色的、薄薄的东西,似乎和糊在墙上空隙间的是同一种。走近一看,上面居然有一些黑乎乎的字,也不知道是怎么弄上去的,但看起字来比竹片要方便很多。
“阿云,心情再不好也不能胡来哦,睡在地上是会生病的,之后想看着明小姐的话就坐在凳子上吧,要是困了就上床睡觉,还是像之前说的,有需要就去问隔壁的兄弟,他们都很热心。”
“外面给你们留了些饭食,记得去隔壁拿,明小姐的修为应该还没有到可以辟谷的地步,如果你吃完了,或许你可以试着自己亲自照顾她。——陆千羽留”
“照顾明棠,吃东西…”
轻声念叨了一下后,云澜便小心翼翼地将这白色的物件收起,悄悄走出了房间,进了隔壁的客房。
“昂?哇赢?以哎呃啊?”
房间里,一个脸肿的夸张的汉子正拿着个瓶子,往自己那变形的大脸上涂着些什么。
云澜在门口愣了好半天才勉强认出来,他好像就是之前被陆千羽压住的那个人。
“唉,界肿惹哎意害,话欧豁雾清唔,哇赢轰意,汗债哇烟,窝吃眼,爷客气。”
云澜先顺着对方的视线看去,看到了预留下来的饭食,但他没有马上拿走,而是迟疑了片刻后,来到了对方的面前,用那无神的直勾勾地盯着对方。
那汉子看到云澜这架势,不由得想起了刚见面那天的事,心里猛地一突,便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挪。
可每当他悄悄挪开一点,云澜总会在愣神片刻过后反应过来,然后跟到他的面前,继续盯着他看。
“哇…哇赢轰意,以…以奥干哇哇?”
云澜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,便伸出一根手指头,戳了戳那浮肿起来的脸。
“好奇怪,脸怎么…变得这么大了…没有…生病吧?”
“感觉…你好像在…害怕,话也说的好奇怪,没事吧…”
“诶事诶事!以吃右赢!”
说着,这脸肿汉子便左右晃动起了肩膀,做出了类似摇头的动作。
在他紧张的注视下,云澜又愣了一会儿,这才缓缓走向了饭食的位置。
然而,还没等他松一口气,云澜又愣在了桌子前面,让他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。
云澜抬起了刚刚戳过对方脸颊的手指,放在鼻子上闻了闻。
“味道…好奇怪…”
说完这句话,云澜便提起了饭食,离开了房间。
“嗯…陆先生他们,好像都是一种叫做武师的人,明棠很感兴趣来着。”
“听以前乡里的人说过,武师…似乎都很强壮。”
“好像…想要用魔脉草,就需要让身体强壮一些。”
“刚刚…忘记问了…”
“嗯,等之后直接问陆先生吧…”
至于现在,还是先吃好饭,再照顾好明棠,这才是最重要的。
不过…要怎么做呢?
云澜看着自己拿来的饭食,陷入了沉思。
……
“云氏创立的咒术,可不是用来给你们祸国殃民的啊……”
“就因为没了龙脉的约束,你们的内心就腐化了吗?”
狂风在草地上呼啸,席卷着长褂上的血腥气,猎猎作响。
地上正歪七扭八的躺着许多具尸体,身上都有着诡异的黑纹,哪怕已经死去了仍在微微抽动,给人一种非常不安的感觉。
陆千羽此刻正站在这些尸体的正中央,冷眼看着脚下最后的一个活口。
“噗哈哈哈,不愧是‘武神大人’,说出来的话还真是好听啊。”
“这里又没有什么人看着,还在这儿说这么好笑的话干什么啊,啊?哈哈哈哈哈哈哈哈……真是笑死人了!”
地上那人和周围的尸体一样,身上也都爬满了诡异的黑纹,而和那些尸体不同的是,他身上的黑纹还在像活物一样的扭动,时不时散发出阵阵黑气。
“敢问武神大人,您知道咒师最多能活到几岁吗?”
“我想您应该是知道的吧,最多不过三十岁。”
“龙脉是靠我们在调理,风雨收成是靠我们来维持,魂灵也是我们在安抚,凭什么…凭什么我们只是想要活的久一点都不可以?!”
“这些庸庸碌碌的凡人,既然在这里好好的享受着一切,那付出一些也不算什么吧?”
陆千羽不为所动,只是冷声回应。
“是吗?大梁只是让咒师拿命来付出,没有给相应的待遇吗?”
“凡咒师,皆赐姓芸氏三代,仅次于皇族云姓,无论是普通的荣华富贵,宅院侍从,还是修炼和延寿的丹药都一应俱全,子孙后代更是能享受到荫庇,一生无忧。”
“我不相信…你们没有享受过这些。”
“你们好好享受着一切,那付出一些…也不算什么吧?”
那咒师面色不禁涨红了起来,破口大骂。
“你不过就是个戏子,没有前途的凡人,在这里装什么自命清高!”
“呵呵…也是啊,毕竟是能让那些愚民都能修炼到与玄体境匹敌的垃圾武道,头子确实是要当一条好狗,来帮主人家啊,安抚好那些愚民。”
“哦,不对,我差点忘了,那些没有修为的愚民,怕不是连龙脉的掌控都摆脱不了吧?”
“哈哈哈哈…一群…哈哈哈哈,脑子都不属于自己的傻子,哈哈哈哈哈!”
陆千羽静静地看着这个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咒师。
“笑够了吗,嗓门那么难听?我对你气急败坏的牢骚没有兴趣,不过如果供出同党的话,你还是可以活着的。”
“虽然,我想你也不会说就是了。”
那咒师在陆千羽脚下扭动了两下,又神经质地笑了出来。
“那可不是?被埋进龙脉当人柱居然能当做赦免,学宫的人脑子是真的不好使啊,哈哈哈哈哈……”
“他们脑子好不好使我不知道,不过你的脑子是真的……”
“砰!”
一脚落下,咒师的头被踩得稀碎,溅得一地都是。
“……破烂。”
“不会真的以为有特权赦免这回事吧?”
不过……
“戏子吗?”
陆千羽叹了一口气,静静地消失在了夜色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