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天似乎不会亮,走了很久,等了很久,抬头极目看去,深黑的夜幕,大雪无尽头,落得没完没了。
用力揉了揉脸颊,这才揉出一点泪,转眼就在掌上结冰。
前方无数个岔岔口口,身后空无一人。
逐渐逐渐,就开始有倒收夜粪的、出门采买的、拉货赶路的……街头亮了一盏灯,两盏灯,烧饼包子的香气被风吹卷得稍纵即逝,卖馄饨面条的扑腾起霜白的雾气……
天边终是有了点光。
“姑娘?”
“……?”我扭了扭脖颈僵硬看去,那是个卖烧饼的大娘,很是眼熟……
“郝……大娘?”在祭灶王爷那天碰到的。
“哎哟我的乖乖!还真是……”她忽然跳起来,拍抖着我一身的雪,“手这么冷!你这小丫头作甚了?啊?冻坏了多不值当……”
我直直将目光放在妇人脸上,有些黝黑,说话声音也大。
“你那俊小爹呢,怎舍得你自个儿出来?也不怕被人贩子捉了去。”她仔细揉搓我的十指,渐渐回暖。
“他……阿爹……”深吸好几口气,却一口也喘不出来,喉头顶了千斤巨石,压弯嘴角,怎么都绷不直。
“哎?怎……好闺女,别哭别哭……”
“没了……”嘶哑着,无处安置的压抑酸痛找到宣泄口,一发不可收拾,“他没了……我爹没了……”
浓重的油烟带着奇异的宽厚暖意,任人肆意大哭。
我等着盼着,愿嫁给戚廉,愿承受一切苦痛,愿舍弃阿茫苟活归来,只求他能安然,最终没有,统统没有。
“他们怎下得去手……”大力捏着她双手,看进她眼里,但我看不清,甚么也看不清,崩溃低吼,“他怎会没了!”
他明明这么厉害,能撑起穆氏。
“闺女,好闺女,来,进屋坐着……”大娘摸摸我的脑袋,柔和也细致,跟娘亲一模一样,一进屋里,又将我搂在怀间,不轻不重拍着后背,“哭罢,哭出来,压着会生出病……”
我以为我足够坚韧,不会再歇斯底里,能独自面对四面八方的豺狼虎豹,深陷漩涡也面不改色,并且游刃其间,从中撕出一道裂口,让穆氏族人得以重生。
但并不,我优柔寡断,过了这么久依旧无能为力,在所有人眼里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小姑娘,没有任何可以利用谈判的筹码。
郝大娘捧着我的脸,粗糙的拇指仔细擦泪:“没过不去的坎,好闺女,一辈子可长可长……”
“……”我哑声,将脸埋进她双掌,低声呜咽。
“我家小子前年也没啦,从山上摔下来。”她蹲在我身前,“但日子得过啊,卯足了劲过下去……”
她弯眼笑笑:“饿了罢,大娘给拿点吃的,吃饱了就精神了,甚么都想得开。”
咬咬唇点头:“多谢大娘……”
她拍拍我脑袋,起身出去了,我用力捂了脸,没等她回来,兀自离开,搂紧裘衣兜帽,在这还未知道穆将军已死的百姓中晃荡,晃到三桥,新林驿馆外。
“姑娘找人?”守在驿馆外的官兵拦住。
沉默半晌:“嗯,找……李少主。”
“找咱少主?”身后一声惊讶,是个侍卫打扮,手里提着几副药,而后与那官兵点头,“这是咱少主的朋友。”
官兵挥挥手放行。
“您随我来。”他走在前边领路,领进李源所住的院落厅堂,“郡主且稍等,我去唤少主,估摸着这会儿都没醒呢。”
“有劳。”
腾玉有几个特地划给施国来者的驿馆,新林是其中之一。
我走出厅堂,这是一幢三层楼的大院子,四方门房,像个客栈。
一记细碎的脚步声,那双手缠着绷带的小十提着一桶水自游廊走过,看到我,略略顿住,有些迟疑地点点头。
我微微回礼,他提着水走从我面前走过,高大的身形,与认识的为数不多的人渐渐重合,与我擦肩而过,我轻声道:“你没话说么?”
他背景一僵,散开强硬的气息,转身,带着极为怨恨的杀意,眸子晃动挣扎,而后死死压下去,抿唇咬牙走上楼梯。
就是这股杀意,戚廉秦飒当街纵马那天,还有及笄宴那天。
“怎想到来找我?”李源从三楼探下头来,仅仅披着件外衣,发也没束。
我抬头缓缓道:“答应带你转悠腾玉,你这都快回去了,该来不及了。”
“美人相邀,岂敢拒绝,哈哈,等着。”说着,他轻快回了屋。
一盏茶后,他神清气爽下来,顺道拎着袋点心,面上一怔,弯下腰来仔细看我:“你这是找我去帮揍人呢罢?”
“嗯?”
“这眼哭的,谁敢欺负你?”李源挑挑眉。
我迷眼松松笑道:“去右山如何?一览腾玉全景,也算得上转遍腾玉了。”
“依你。”
右山于腾玉城之东,从东城门出去,往北赶着三四里地,山脚杂草丛生,苍茫雪山高耸入云,石阶蜿蜒曲折一路往上攀。
“听说这右山匪盗挺多的。”李源仰头看了看。
“听说而已,没有的事。”捂紧了衣裳,先一步踏上去,“我跟二哥常来,没遇上凶神恶煞的匪盗。”
“凶神恶煞的匪盗?意思是遇上劫富济贫的了?”李源说话很是能握住重点。